【其一晨时雨 下】 (第1/3页)
“哟,我来得太早,可是吵到你们小夫妻俩?” 甫一推门,便听得一声爽朗笑音传来。 随后一张银盆脸蛋自木扉后方探出,只见两弯月牙细眉高悬额上,末梢斜斜挑入鬓角,一双柳叶眼睛蕴着精光,先往院中一扫,再朝祝晚棠身上一瞧,不由堆起笑意,牵动眼周细纹聚拢。 祝晚棠面色一红,双手拱在胸前,作了个揖,道了一声安:“哪有的事。不知婶子此……” “哎呀,这院儿都快收拾出来了!前些日子瞧着野草还很茂盛,眼下倒清理干净了,祝相公好勤快的手脚。就是近来雨水多,不然把那些枯叶枝子收拢起来,还可以添做柴禾使。” 袁二婶子一面截过话头,一面收起油纸伞,露出一身半新不旧的赭罗对襟袄裙来。她已上了年岁,乌发熬出几许斑驳霜色,却梳得极光滑妥帖,齐整整盘成圆髻,把眼角也提拉上去几分,愈发显现神气抖擞的模样。 祝晚棠点点头,正欲再度开口询问对方来意,又听她笑吟吟道:“你们初来乍到的,不晓得这里煤窑荒废久了,一应煤炭全靠从隔壁镇上拖运。入了冬,若不预先备好炭火木柴,可是要难过哩!哎,瞧我,一说话就忘了正事——” 说罢,她一拍脑袋,把那腰间荷包解开,倒出几把铜黄锁具,双手一递,道:“前日相公在店里订下的锁钥已经配好了,喏,崭崭新的三把横开锁、六把钥匙,夫妻俩刚好一人一套。” 祝晚棠接过锁扣,仔细打量比划,只见其中较大一把被制成鱼型,余下二者则为奔牛样式,表面皆錾有吉祥云纹,手工精巧,材质牢固。 他心下欢喜,谢道:“有劳婶子亲自动身送来,门口风大,不若进屋吃点汤面暖和暖和,免得着凉。” “家里还有仨小子需要照顾呢,毛毛躁躁的,不让我有一日安生!赶明儿闲下来了,我定来坐坐。” 听她推脱,祝晚棠不再挽留,伸手往衣兜一掏,预备支付酬金。不想出门走得匆忙,竟未带上钱囊,不由尴尬起来,忙道:“我回屋里取去。” “何必多费腿脚跑动,哪天祝相公得了空,再来店里结账就是。不过二钱散碎银子,咱们街头巷尾做邻居的,还计较这些!” 袁二婶子自然算是半个近邻,她家在巷口,临街支了一间小铺,专事铁匠营生。因着新迁缘故,祝晚棠曾去酒楼买来许多点心糕果,分送给了左右街坊聊表心意,期间二人简单打过照面,并委托其打造锁钥,印象里是位口齿伶俐的妇人,不想个性竟然如此爽快。 “也好,待会我正要上街。”他连声称谢,“多谢婶子担待。” “同我说这些场面话作甚,可太见外了!”袁二婶子摆摆手,重新撑起纸伞,“我还等着做长久生意呢——将来你们有了小子闺女,千万记得来我家做长命锁!” 嘀嗒。 一点雨水自檐角坠下,落向祝晚棠额角,倏然溅起一片凉意,使他的面色陷入微不可查的凝滞,须臾又被温和笑意取代。 “自然的。”他轻声应道。 话音落下,对方就已风风火火退步告辞,身形溶进朦胧雨幕中,渐渐走得远了。 祝晚棠将三份锁具分别扣在大门、正堂与后厨上,这才折回卧房,与妻子细语几句,交代用途。 苏柔静静听着,双眸半阖,倦意重新攀上眼帘。 室内不曾点灯,蓬窗未糊明纸,天光暗淡,影影绰绰拓于地面,同水声一并沉寂。 他不忍扰她酣梦,干脆收起亲近心思,从床头箱柜里铰了五六两碎银,拎起菜篮与钱囊,直往巷外长街上而去。 尽管迁居不久,他却对于周遭环境颇为熟悉。 出了门,一道青石小径连通内外,两侧民房排布齐整,篱笆横斜,茂竹亭亭,静夜时分依倚窗望去,抬头低头俱是树蔓婆娑光景,这条巷子因此得名「绿枝」。 绿枝巷住户不多,他家位于末端,左右没有邻舍,很是清净。 行过百余步,才碰见一名短褐衫子的老者,独坐门前的长条木凳上,迎着薄雨愁风,悠悠然抽起一杆旱烟,甚是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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